最近，日本全社會都在關注一樁橫跨半世紀的懸案——“袴田事件”。

(資料圖片)

1966年靜岡舊清水市的一家四口被殘忍殺害、葬身于火海。時年30歲的袴田嚴很快就被日本警方逮捕。隨后于1967年8月警方在袴田嚴工作的味增醬工廠的醬缸底部發現5件帶有血跡的衣物。靜岡地方法院認定這5件衣物為袴田犯罪時所穿，因此作出死刑的判決。

被判死刑后，袴田嚴和姐姐秀子一直都申請重審，然而卻被一次次駁回。直到半世紀后，東京高等法院在近日才決定重審此案。

對此，東京高等檢察廳宣布不會再向最高法院提出特別控告，并表示正研究暫緩袴田嚴有罪證明的方向。因此，該案將擇日在靜岡地方法院進行重審。

據悉，重審此案的理由在于，東京高等法院認為“該案存在捏造證據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個疑似捏造出來的證據，就是開頭所提的“5件帶有血跡的衣物”。

無論是當年搜查機關的文字記錄還是照片記錄，5件衣物上的血跡都是“深紅色”的。

不過袴田嚴的辯護團律師認為，當時發現這5件衣物是在案發1年2個月之后，而且是在裝有許多味增的醬缸底部發現的，因此衣物上的血跡應該是“黑色”，而不是“深紅色”。

由此辯護團律師認為，這5件衣物極有可能是當年搜查機關放在醬缸里的，也有可能是搜查機關為破案而捏造出來的“證據”。

這件橫跨半世紀的懸案，還得從1966年說起。

鋃鐺入獄·一波三折

1966年，靜岡縣舊清水市（如今的靜岡市清水區）發生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慘案：

一樁民宅被大火燒成廢墟，一家四口死在廢墟中，他們生前都被刀具殘忍殺害。

哪怕如今已經過去半個世紀，案發現場的外墻上依然可以看到當年火災時留下的痕跡，可見當時的火勢之大。

死者為41歲的橋本藤雄，當地一家頗具名氣的味噌制造公司“こがね味噌”的專務，其余三名死者分別是他的妻子、長子以及次女。他的長女僥幸逃過此劫。

與此同時，橋本家一個裝有大量金錢的袋子不翼而飛，警方合理懷疑是兇手帶走的，因此將此案定性為“搶劫殺人縱火案”。

很快警方就逮捕了嫌疑人、當時只有30歲的袴田嚴。他是“こがね味噌”的員工，經常練習拳擊，因此即便身材矮小，也有擊倒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主人的可能性。

隨后這起案件便朝著“懸案”的方向發展，歷時半個世紀。袴田嚴從最初認罪到否認罪行；從被判死刑再到反復駁回重審，這一切都徹底改變了袴田嚴以及他家人的命運。

起初，在經歷20天的審訊后，袴田嚴出乎意料地認罪了。然而很快他就在1966年11月15日的一審中聲稱自己是無罪的，否認了搶劫殺人縱火的指控。

“我沒有做過！”

影響他一生的決定性證據——5件帶血衣物于1967年8月31日，被日本警方在其工作的味增醬工廠的大醬缸的底部發現。

袴田嚴堅稱：

“那些都不是我的衣物！”

然而他還是在1980年被判了死刑。

被判死刑后，他的姐姐秀子進行了上訴，聲稱弟弟是被冤枉的，是無罪的，要求重審，但是靜岡地方法院、東京高等法院、最高法院通通駁回了重審請求。

哪怕如此，秀子都沒有放棄，從此之后，她一直都四處奔走、尋求律師支援、積極幫助弟弟上訴要求重審。

就這樣半個世紀過去了，案件在2014年發生了重大的轉機。靜岡地方法院通過了袴田嚴的第二次重申要求，與此同時停止了對他的死刑判決和拘留，將他當庭釋放。

原因在于，當時靜岡地方法院表示，該案件存在“捏造證據的嫌疑”。

理由主要是當時袴田嚴的辯護團通過通過實驗證明，5件衣物上殘留的深紅色血跡，并不能代表其在味噌醬缸浸泡了一年以上。

對此，檢察機關表示不滿，并且提出了特別抗告，阻止了案件的重審進度。

2018年，東京高等法院就作出了“不允許重審”的決定。原因在于，5件衣物的照片因為受到當時拍攝的相機參數設置、曝光設置等限制，所以不能成為比較色調的資料。

然而在2020年，最高法院就以“審理中存在不足”為由將審理退回給東京高等法院，也就是取消了東京高等法院的“不允許重審”的決定。

懸案背后·灰暗叢生

近年來，當年在案件中曾參與審判、搜查的當事人都不約而同地向日媒袒露了此案背后的重重疑點以及灰暗。

當時擔任法官的熊本典道在2007年才打破了沉默，他坦言在1966年靜岡地方法院的一審中，在45份供述調查中，法院只采納了其中1份。

他還痛斥了當時的搜查機關：

“為什么要進行20天亂七八糟的調查呢？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袴田嚴就是兇手。”

因此，在一審之后、確鑿的證據才被發現。然而證據被發現的過程，也充滿了疑點。

當年負責搜查的原清水警察署搜查員向日媒透露：

“在最初搜查中并沒有發現衣物。”

據他描述，當年對味增醬工廠的搜查是在案件發生的4天后、7月4日進行的。

當時他們一行搜查員都是一邊拿著手電筒一邊進行地毯式搜查，每個醬缸都打開來仔細搜查，卻沒有發現那5件衣物。

而這5件衣物，卻是在案發1年2個月后、案件一審之后被該工廠員工在工作時偶然發現：

在某個醬缸的底部發現了一個麻袋，麻袋里裝著5件帶有深紅色血跡的衣物。

這個醬缸大約裝了80公斤到120公斤左右的味增醬。1989年辯護團制作了相同大小的醬缸、放入了相同重量的味增醬，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5件衣物沉入底部。

最重要的是，5件衣物上血跡的顏色也令人生疑。

受辯護團委托，旭川醫科大學的奧田勝博助教曾做過相關實驗。

往血液添加與當時的味增醬一樣的鹽分濃度以及酸，結果顯示血液經過幾周后，血液一開始會變成茶色，兩天后就會變黑。

這是因為血紅蛋白在弱酸性和鹽分濃度10%的環境中，會被分解成黑色。

僅僅數周血液就從紅色變成黑色，完成不像當時的“深紅色”，然而從圖片上看血跡的深紅色還是很明顯。

因此奧田勝博助教認為，不可能過了1年2個月后，血跡還是這么紅。

事實上，“袴田事件”并不復雜，之所以被稱懸案，是背后日本司法檢察機關之間的角力，徹底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牢獄之災·蹉跎歲月

袴田嚴是家中六個孩子中最小的。

他中學畢業后就職于濱松市的汽車整備工廠，19歲開始練習拳擊，不久之后作為業余拳擊手嶄露頭角，曾經作為最輕量級的代表選手參加了日本國民體育大會的拳擊比賽，也曾在獲得了電視拳擊節目的冠軍。

后來因為眼睛和腳受傷而在1961年退役，曾經短暫做過酒吧服務生，隨后到了事發的味噌醬工廠工作。由于為人老實、工作勤快，他與受害者橋本專務的關系很要好。

他平日住在工廠的員工宿舍，周末會回到父母居住的老家。

案發的那個周六，姐姐秀子也從外地回到了老家，看見弟弟就像平常那樣，沒什么異樣。只是肩部和手部受傷了，連睡衣都沾上了血。

秀子還沒來得及問弟弟，警方就把他帶走了。

1966年8月18日警方正式逮捕了袴田嚴，并進行為期20天的調查。在悶熱難耐的審訊室里，有時會對袴田嚴進行持續16小時的調查，期間不讓他喝水、不讓他上洗手間。

袴田嚴曾在日記中記錄了當時調查的過程：

“即便殺了他，只要對外報告他因病去世就行了。嚇唬他、用棍棒打他，一直輪流踢他、打他直到凌晨2點，這就是我經歷的調查。”

這樣不難理解為何他后來會認罪。就這樣，他不得不在絕望的牢獄中錯過原本屬于自己的美好人生，從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蹉跎成白發蒼蒼的八旬老人。

直到2014年3月靜岡地方法院宣布重審，并且破天荒地釋放他，他才結束了這為期半世紀的牢獄之災。然而在法律上，此時的他依然是死刑犯。

出獄后，外面日新月異的世界讓他感到無比恐懼。

半世紀的牢獄之災、對死刑判決的恐懼，以致于他直到如今都無法在公眾面前流利說出一句話。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中，躲在家里在某個特定的小范圍里轉來轉去。

他從不會在人面前表露任何情緒，他的喜怒哀樂仿佛都停留在半世紀之前，在被判入獄之后，他的情緒就消失殆盡。

哪怕如今在電視和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自己的新聞，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是在看別人的新聞那樣出奇的平靜。

周遭的人都期待他能說點什么，但他都無動于衷。

半世紀牢獄之災不僅吞噬了他的青春，還帶走了他的至親。

當年他的父親聽聞他被捕后就因腦梗塞而倒下，無法旁聽審判，都由母親出庭。

在他被判死刑不久之后，母親就去世了。半年后，父親也去世了。

母親生前一直都堅定地認為他是無罪的，這種信念也延續到了姐姐秀子身上。

從不放棄·頑強戰斗

秀子在家中排行第三，比袴田嚴年長3歲，性格內向。為了給弟弟翻案，她決定這一生都要為弟弟的無罪而戰斗。

秀子是弟弟的最大后盾，弟弟被判死刑后，她每個月都要去探望弟弟，激勵他，讓他不要放棄翻案的希望。

同時，秀子也為她和弟弟日后的生活未雨綢繆。

1994年61歲的秀子貸款在濱松市建造了一棟小公寓，主要是為了弟弟日后出獄后可以用來養老。

為了還房貸，當時已經年過六旬的她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她在倉庫做些粗重工作，同時將公寓出租來償還貸款。

即便日子過得很辛苦、周遭人還常常會帶有色眼鏡看她，認為她是殺人犯、死刑犯的家屬，但是每當想到正在遭受牢獄之災的弟弟，她認為自己的辛苦并沒什么大不了。

這樣辛苦、遭受白眼和歧視的日子足足過了18年，秀子終于全額還清房貸，正式入住公寓。

2014年弟弟被釋放后，姐弟就相依為命，在公寓里居住。秀子平日會照顧弟弟的起居，會幫他刮胡子、帶他一起出去散步呼吸新鮮空氣。

“無辜的人只要堂堂正正地進行斗爭就可以了。”

她一直都堅信弟弟是無罪的，無論旁人怎么說，她都要堅定不移地要為弟弟翻案。她直言無論用50年也好、100年也好，只要還活著、就要為弟弟的無罪而戰斗。

“我一直都不顧一切地努力著，因此57年的歲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沒想到現在我也90歲了，我很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弟弟無罪釋放，如今我認為是時候了。”

3月13日，決定重審的消息傳來，秀子為了這個苦等半個世紀的寶貴機會而感動得喜極而泣，這也是她第一次在公眾面前流淚。

“這次檢察機關沒有提出特別控告，我深表敬意，非常感謝他們！我覺得這次真的可以放心了，弟弟很快就會沒事了。”

在前一天，她臨出門前并沒有告訴弟弟，要去東京高等法院等重審結果，只是稀疏平常地給弟弟說了一聲：“我去東京一趟。”

辯護團的律師們也為這個重審決定感概萬千、由衷地感到欣慰。這一切都來之不易。

據辯護律師鴨志田透露，在日本要求重審案件、特別是這樣已經被判死刑的案件，重審的門檻是異常高的，甚至需要證明原告無罪才可以提出重審請求。

辯護團事務局長小川秀世律師表示：

“我只想盡快讓他無罪釋放，這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就會重返以前的那種生活。”

據日媒分析，袴田嚴在重審中被判無罪的可能性很大，日本曾經有4例案件都是重審后從死刑被判無罪釋放的。

至于日本搜查機關是否存在捏造證據的嫌疑，辯護律師鴨志田表示，日本搜查機關偽造證據絕非沒有先例。比如在“村木厚子事件”也就是厚生省原局長事件，當時特搜檢察官就在此案件中被發現篡改了軟盤、捏造了證據。

對于“袴田事件”重審，日本網友表示：

“我認為應該盡快判他無罪。除此之外，要明確到底有沒有捏造證據、誰參與了不正當的調查；其次就是此案為冤案的可能性很高，應該明確為何會拖到如今才明確要重審，理由和背景都是什么，都是誰做的決定。在此基礎上，應該要對因此涉及到此案的無辜人們，進行誠意的道歉。”

“秀子姐姐的大半輩子都是為了弟弟而活，面對那些不講理的搜查和審判，她從未放棄過，而是頑強地提出抗議，并且成功獲得重審。我認為，日本搜查機關和司法機關都應該徹底反省，因為他們徹底打亂了他們姐弟原本正常的人生。”

至于這起橫跨半世紀的“懸案”最后結果如何、袴田嚴最后是否能在重審中無罪釋放、重獲真正的自由，小編將持續跟進報道。